编者按
《性的政治》是美国作家凯特·米利特在1970年撰写的博士论文,被誉为“女性主义批评的一个里程碑”。该作从性别差异入手,通过解构的方式,确定了重读文本、重新认识性别身份对再现女性形象的重要性,打破以往以男子为中心的创作、阅读和批评的规范,消解了传统上男性作家在文学中再现女性形象的权威性与可信性。
作者简介
罗萍教授
武汉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武汉大学妇女与性别研究中心学术顾问,曾先后担任社会学教研室主任、党支部书记、社会学系主任,致力于妇女/性别学术研究。
正文
“性的政治”宣扬“性”决定人的角色、气质、地位。米利特在《性的政治》中批驳了性政治论,提出并论述了“文化”决定人的角色、气质、地位。今天,重读《性的政治》给了我们许多启示。
人的气质、角色、地位是社会化的结果
性政治论者认为“性是人的一种具有政治内涵的状况”。热内说“性是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关系,而其他各种关系是从它衍生出来”,并由此将“人分为两大营垒,并按照与生俱来的权力由一个营垒统治另一个营垒。”性决定着男女之间的“支配与从属的关系”。这种支配与从属的关系已经成为一种意识形态和权力概念,从而建立了一种权力全部掌握在男人手里并符合其意识形态的男权制社会。性的政治就是在男女两性生物性差异基础上建立的,是一性统治另一性的政治。男权制社会建立在性差异基础上,其理论是弗洛伊德的两性生殖器差异,并由此决定体力上的差异,这就将人类社会等同于动物世界。然而人是在不断社会化过程中进化的,即人是不断被社会文化“社会化”的结果。人的社会化是通过家庭和社会文化潜移默化的。
当今社会,人的气质、角色、地位的社会化是“适应男权制惯例”的结果,是“通过文化教养、饮食和体力运动等文化层面上受到鼓励的结果”。所以“两性之间那些人人深信不疑的差异,在本质上是文化性的而并非生物性的差异”。如果不是由于我们对男女采取了区别的对待,我们本来可能根本觉察不出两性之间的差异。“根据重大的新的研究,不仅男女在气质方面存在固有差异的说法越来越站不住脚,甚至人们开始怀疑一个人是否有确切的、永久性的心理-性身份。”所以,“研究者已提出相当确凿的事实,证实了性别从根本上讲是一种文化的属性。”气质、角色、地位等性别特征是文化的属性和概念,性行为是学习、社会化的结果。性别角色是后天的,性心理人格是后天形成的。所以,角色、气质、地位是社会化的结果。
而人的角色、地位、气质主要是在家庭中形成的。“家庭、社会和国家三种男权制命运是连在一起的。”男权制社会、男权制国家的最小细胞就是男权制家庭,国家维护家庭。苏维埃初期曾试图革家庭的命,但失败了。穆勒认为家庭是“‘内部奴役’制度的核心……女人仅是婚姻以内的奴隶。”而性政治论者却将家庭美化为“充满爱意的统治和充满爱意的服从”。家庭的两大中心任务(社会化和生育)必须由家庭担任,并且必须在家庭内部完成。男权制的继承人——男孩子,在家庭中社会化,长大后他们身上体现出的男人气质、社会上扮演的男子汉角色、占据的社会统治地位,首先是在父权制家庭中习得的。家庭“主要职能是认同不自由的因素和父亲的权威”“家庭建立在男性优越的基础之上”。男女孩子角色、气质、地位的认知与形成是在家庭中被潜移默化的,与性别间的生物性差异并无直接关联。
性政治心理影响长期存在
随着社会的文明化,人类不断摆脱阶级歧视和种族歧视,而性别歧视至今仍旧顽固存在。一切革命都还只停留在社会层面,能进入家庭两性关系的革命或根本没有,或还很肤浅。苏维埃初期家庭革命不成功的原因就是因为家庭革命触动了男人一家之长的地位,而“要完成这一性的革命,就需要(或必然导致)男权制瓦解,其途径是消灭旨在促成两性对各自不同地位、气质和角色作出社会性适应的男权制思想意识……这一社会秩序要求的只是某种势必导致女性依附的家庭结构。”独裁政府都偏爱男权制。米利特在“性的反革命”一章中,详细剖析了纳粹德国和苏联模式。希特勒信奉“男女各自职分”,崇尚“母驴理论”,妇女被局限在家中生儿育女。
男权社会贬低为人类社会延续的人口生产,抬高由男人担负的物质生产及社会事务的社会价值。同时,男人从事的事务都给予社会保障,女人担负的人口生产却不给予。在今日社会文明到职工上下班途中发生事故都有社会保障情况下,生产中死亡的产妇仍被视为正常死亡,女人为生育留下的妇科病更被视为一般疾病。女人被排斥在物质生产等社会事务之外,经济决定地位,这就必然导致女人经济上的依赖。女人成为真正的“二等公民”“一个靠剩余物存活的附属阶级”。性政治滋养着男人养活女人的神话,从理论与实践上完全否定了马克思主义的两种生产同等重要、同等社会价值的历史唯物主义原理,所以“和种族歧视相比,性别歧视似乎更是我们社会的流行病”。人是在性别歧视环境下被不断社会化的结果。
“男权制向性赋予的沉重的罪恶感几乎全部加到了女性身上。”因此,“妇女仍不被给予性的自由……仍被剥夺了从生理上掌握自己身体的权力”,男人则有无限的自由甚至可以通过暴力等非人道手段达到享有性的自由。在男权制下,妇女是“边缘公民……少数人集团”,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低下的智力、本能的或感官的满足、原始人和小孩子般的感情冲动、想象中的性威力或对性的特殊爱好”,这些低劣的心理特征均被认定是黑人的,女人的,如果女人表现出卓越的智力,会被认为“纯属非正常现象”。
心理特征一旦形成想要改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所以男权制最强大的心理武器是它的普遍性和长期性。性心理是性政治理论能保持其长期性、普遍性的心理基础。当今社会公开宣扬性政治已不多见,但性政治心理影响则仍然存在,它在人社会化中的作用不可低估。